提笔一刻，我想问你，你有没有十分想念的人？抛出这个问题的人，心里一定藏着一个这样的人吧。
今天，我想聊聊我的爷爷。
小时候，父母因为赚钱去了城里，把我扔给了爷爷奶奶。那会，他们都还很年轻，四十来岁的样子，一头黑发，活力满满。很多人会以为在农村成长的孩子脸上都会有两朵可爱的高原红，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，穿着也是各种乡村混搭风。
然而我不是。隔几天，爷爷就会骑着老式蓝皮三轮车载着奶奶去镇里，给我挑好看的衣服，买我爱吃的零食。天冷的时候，爷爷会生火，把我的小脚丫放在他的大手里暖着。
爷爷重男轻女，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。但很搞笑的是，我这一代全都是女娃，奶奶和我说，自从姑姑生下两个表姐后，爷爷就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我妈身上了。生我的那晚，我妈羊水提前一礼拜破了，只能去医院待产，不知是医院光线弱还是护士近视，把我看成了男孩，抱着我走出手术室对他们说恭喜恭喜，是个男娃，把我爷爷高兴的哟。结果在给我称体重的时候，发现性别报错，护士硬着头皮对他们道歉说不好意思，是个女孩。奶奶说那会，她看到爷爷的脸瞬间变黑……这个梗我笑了很久，但我也很争气地没有让爷爷失望，很多人都说我是个野人，性格像男娃，蹦蹦跳跳，没有一刻肯停下来。爷爷后来和我说，他不是重男轻女，他只是怕女孩子性格柔弱，会吃亏。但是不用担心我，因为我比男孩还野蛮。
长年，这是我爷爷的名，字意贯穿着他的一生，长年忙碌。从我懂事以来，就看到他一直在做小工。在农场，每天四点起床，傍晚五点扛着锄头回来，带着一身泥和一脸的疲倦。六十岁的时候，去城里帮姑姑打工，早上两点鸡还没开始鸣叫就骑着三轮车去城里，无论暴雨天还是大寒天。父母也劝过他，这么大年纪了，就待在老家安心养老。他说，我还要给我的孙女赚点零花钱呢。
刚进初中的时候，我还带着小学上来的痞气，爱玩爱折腾唯独不爱读书。有一次，发现忘带家里钥匙了，我从学校逃回来，看到家里没人，就直奔农场找爷爷奶奶。到了农场，一眼瞟去，除了望不到边的农作物，就是佝偻着背的耕种人，还有火辣辣的太阳晒在脸上热的疼。我边走边伸长着脖子往田间张望，不知道走了多久后，终于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背影，奶奶正弯着腰摘豆子，爷爷扛着摘好的一筐罗豆子，蹒跚地走向称重的地方，压得越来越弯的背，晒得黝黑的脸，看到这番情形，我的心像压着一块石头一样的难受。我默默地走过去，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，问奶奶要钥匙。
她停下手中事情，用沾满泥的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，问我怎么没在上课。我支支吾吾地说那个……今天没课呢。她咧嘴笑了，把钥匙拿给我，说要好好读书，“知道了伐？”我嗯了一声，这时候爷爷称完豆子过来了，看到我在，心情好了许多，笑着说，这么热的天，你来农场干嘛。我说我忘带钥匙了。沉默半响，我小心翼翼地问了他们一句，“累吗？”爷爷说，为了咱孙女，不累。哈哈，要不要来帮爷爷一起扛豆子？于是，我体验了一把在烈日下的半小时劳作。
爷爷在麻袋里装了十斤左右的毛豆，系好放在我的肩上，让我背到那个称重地方，路上，一条毛虫掉落在我手上，我感觉痒痒的，低头一看，吓得我赶紧扔掉麻袋，哭了起来，爷爷闻声赶来，捉掉我手上的虫子，用长满茧的手为我擦去脸上的泪水，紧张地说不哭不哭……半个小时左右，我就受不了太阳的暴晒和超负荷的劳作，马上找借口溜回学校。回来的路上，我的心情五味杂陈。也是那一天，我决定一改往日渣气，好好学习。
之后的几年，我的成绩突飞猛进，同学老师都很诧异我的动力来自哪里。因为学习好了，我家人自然高兴，尤其是我爷爷。每次家族聚餐，亲戚汇聚一堂，我爷爷就在饭桌上夸我，我孙女啊这次又拿奖学金了。看到爷爷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，我低下头扒了口饭，心想着不管怎样，只要他开心，我就努力读书。
上泗的老家需要装修，全家都投入精力帮忙。一次，爷爷骑着三轮车运水泥，在下坡路的时候车没刹好，车带着人滚到旁边近两米高的水沟里。我爸马上把爷爷送到医院，医生说如果想以后正常走路就需要动手术，爷爷一听手术费用要两万多，马上拉住我爸的手说不做手术，我们怎么也劝不动他，只能办理出院手续。我爷爷的脚从此走路一拐一拐的，现在想想，如果当初坚持给他动手术，至少以后的日子他可以出去走走，串串门，看看外面的变化。
爷爷因为腿脚不方便，很多时候都待在家里，卧室也从楼上搬到了楼下，而奶奶继续睡在二楼。偌大的家，好像就变成了他一个人，每个夜晚，只有他自己一人失眠到天亮，没有人聊家常，没有人暖被窝，没有陪伴。
在我去了绍兴读大学后，回老家看他们的次数就更少了。而每次回来，就是自顾自躲在房间玩手机，忽视了爷爷那张充满期待的脸庞，也忽视了他日益增长的皱纹和衰老。他开始越来越孤单，越来越忧郁，落下了不少病根子。
爷爷的离去，是我没有料到的。那时候，我还在绍兴和室友逛超市，突然接到表姐的电话，说爷爷不行了。我当时脑子是空白的，然后就坐在地上拼命哭，拼命哭。嘴里一直说我不相信。直到我爸后来打来电话说爷爷已经走了，那一刻，我感觉自己的世界崩塌了。
我到现在为止，有一半的时间是和爷爷奶奶度过的。我记得，在我表姐带他们去北京玩了之后，我许下承诺要在有生之年，带二老去海南玩。记得在他走的前两天，我还打电话回去，让他记得喝酸奶，对肠胃好，他还听话的答应。记得每次回家，不管是下雨天，还是他生病期间一点力气也没有的时候，爷爷还是会一如既往地站在马路边等我，一等就是好几个钟头，看到我下车的瞬间，他就会高兴地迎上来，接过我的行李，说回来啦。记得在家里，只有爷爷喜欢表扬我，最疼我，他说孙女就是让人疼的。
他是个一生都很节俭的人，没有过过好日子，这个连自己都不舍得的老人最后离去的时候还给我们留下了一笔钱。那一天，我们所有人都好像瞬间老了十岁，我爸低着头抽了一晚的烟。送走爷爷的时候，我爸忍不住哭了，说老头子都没看到自己孙女结婚生孩子就走了，好狠心。
我抱着他，轻声说，爸，我没爷爷了。所以我们要好好珍惜奶奶。
有人问我，你知道这世上最残忍的是什么吗？我想，就是当你想起一个人的时候，会止不住泪流，无止境地思念，而他，却不知道。（广电1401 王丽婷）
